当前位置:首页 > 军事 > 联勤

    踏上第1038次巡逻路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一级上士  杨铭彪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官兵巡逻途中。

    图①:杨铭彪(站立者)和战友为界碑描红。图②:杨铭彪的勋表。图③:杨铭彪近影。

    杨铭彪(右四)和战友面向国旗宣誓。

    2月19日,已是初春,连队驻地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温度低至零下35摄氏度。

    这一天,连队的新兵们第一次参加巡逻。出发前,我挨个捏了捏他们衣服的厚度,看着他们给水壶装满热水、在身上贴好暖贴,一一检查他们的装具有没有穿戴整齐。

    我掏出巡逻记录本,翻到记录上次巡逻的那一页,“今日发现防火隔离带约20米长的铁丝网掉落断裂,需进行维护”被我着重标记,提醒这次巡逻要带好工具维护设施。翻开新的一页,我在左上角写下“第1038次巡逻”的字样。

    这样的巡逻记录本,我一共有17本。1038次巡逻,记录在巡逻记录本上,也“记录”在我的勋表上。去年年底,戍边12年的我领到一枚一级卫国戍边纪念章略章。站在军容镜前,看着自己被边关风雪雕刻出的黝黑面庞,凝视这枚金色的略章,倍感荣光之余,我的内心还有万千不舍。因为,这枚略章的到来,意味着我在边防线上的时光越来越少,距离离开军营的日子越来越近……

    参军梦,几乎是每个男孩心中的梦。2005年,从河南省濮阳市体育运动学校毕业的我应征入伍,如愿成为一名边防军人。然而,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新疆”和“边防”这两个词,会在之后的近20年里与我的人生紧紧相连。

    新兵下连,我被分到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某步兵连。由于体能素质过硬,我很快在训练中崭露头角。“班长,给我上点难度!”我主动要求加压。入伍第二年,我打破所在军分区5公里武装越野纪录,年底被评为“优秀士兵”。

    在步兵连服役的7年间,我多次参加教学比武,被新疆军区表彰为“百名训练标兵”,荣立1次三等功。虽然取得不少成绩,但作为一名边防军人,没能在边防一线站岗巡逻,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每当看到营区的宣传展板上战友们高擎国旗迎着风雪在边防巡逻的身影,我由衷地希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2012年,团里从步兵连队抽调人员到边防连队服役,我第一时间报名。来到雀干托盖边防连,我受领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山顶哨楼站哨。

    那一天,飞雪漫天,哨楼在仰望中隐约可见。我跟着班长李世钦,一步一滑沿着206级台阶登上哨楼。

    雪停了,我站在哨楼远眺,被冬日的边关美景深深震撼:天边的乌云压着霞光,露出一条金色的缝隙。远处的雪山连绵不绝,眼底尽是茫茫白雪。广阔苍茫间,宛如一幅天然水墨画。

    下哨时,我注意到哨楼旁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石头不大,上面画着一个扛枪的士兵,在月亮和繁星陪伴下站哨。虽然模糊的画迹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但几个白色小字依稀能辨认出来——“我陪你继续守护祖国”。

    李班长说,那是老班长闫锐东退伍前画的,临别时他亲手把这块石头立在哨楼旁,说要让这块石头替他继续站哨守防。

    那是我第一次在边关站哨,但抚摸着这块会“说话”的石头,我读懂了闫班长的心意:任时光变迁,方寸哨位永远留着他的一隅“战位”。

    很快,我迎来自己的第一次边防巡逻。我特意找来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巡逻路上的所见所闻。

    我和两名战友迎着刺骨寒风,爬过一个又一个雪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4个小时后到达界碑时,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地直打颤。

    眼前的界碑,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和战友清理完界碑上的积雪,我想摸一下界碑。脱下手套,触感冰冷,我的内心却是滚烫的。

    “给你来个难忘的人生第一次!”两位战友展开国旗。面前是界碑和国旗,身后是祖国和人民,我攥紧右拳大声宣誓,泪水止不住从脸庞滑落。那一刻独属于边防军人的神圣感,我无法用言语描述。

    这是我的巡逻记录本上记下的第一次巡逻。我在那一页写下一句话:“巡逻路上,再难走的路也要坚持走到底,因为界碑在那里。”

    “第2次”“第3次”“第4次”……随着巡逻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巡逻记录本也记得密密麻麻。有时,我也会把一些巡逻之外难忘的事记下来,为边防岁月“留痕”。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给连队送给养的车上不来,大家只能下山背物资。半个月的生活物资,一部分由司务长用马拉爬犁驮回来,其余物资靠我们20多人用背囊往回背。

    天阴沉沉的,一路上积雪快没到大腿根。我背着满满的背囊,艰难地跟着队伍往前走,突然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背囊里的物资掉进积雪里。等我站起来把物资挖出来装好,才发现已经和前面的战友拉开距离。风雪中,我看不清战友的身影,四周也没有参照物,只能尽量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往回走。又冷又累又心慌的我,甚至有一刻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想到如果能安全回去,就再也不守边防了。

    “小杨!小杨……”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在这儿!”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应。

    几名战友骑着军马冲破风雪找到了我。回到连队,推开宿舍门,战友们有的给我倒热水泡脚,有的端来姜汤,有的给我盛饭。饭菜掺着泪水,我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

    睡前,我们聊起连队那头老黄牛。一位老兵说:“以前连队吃水,要到3公里外的河坝取水,上级就给连队配了一头牛驮水。这头牛勤勤恳恳奉献了10年,它走后被埋在哨所旁,‘任劳任怨、勇往直前’也成了咱们连的连魂。”

    后来,我在巡逻记录本上写下这段经历:“我曾一度想放弃,但战友们的陪伴让那个寒夜变得异常温暖。他们告诉我,当了雀干托盖的兵,没有老黄牛的魂,就不算合格的边防兵。”

    战友们都说,北疆的风,能磨砺一个人的性格。边境线上的电线杆、信号塔有时会被风雪刮倒,没电时我和战友们就围在一起,聊聊过去、畅想未来,我们的歌声常常盖过了风声。日子虽苦,但我再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

    2013年底,面对走与留,我选择留下来。也是在那一年,我获得在边防连队的第一个荣誉——“优秀士兵”。

    2015年,我和班里的两名战友执行为期一个多月的边防设施维修任务,其间我记下自己的第263次至第293次巡逻。后来,每次巡逻我都会仔细检查边境线上的设施,看看铁丝网、界标有没有损坏,有时还会带上扫帚清扫沿路的杂草、碎石。战友们都说,我也成了连队的“老黄牛”。

    在边防连队,巡逻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日复一日用脚步丈量祖国的边防线,我却总能收获不一样的感动,积攒着内心的力量,坚定地再一次走上巡逻路——

    第454次巡逻。2017年,我骑着军马“托海”蹚过冰河时,“托海”脚底打滑,我摔进河里。受了惊的“托海”向岸上跑去,上岸后却在岸边卧下来。我拼命游上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它的背,“托海”起身驮着我跑回了连队。

    第698次巡逻。2019年冬天,我在巡逻中不小心掉进冰窟窿,战友们赶忙把我拉出来。浑身湿透的我冻得瑟瑟发抖,大家捡拾枯草和树枝给我生火取暖。战友段奕辰脱下自己的鞋,一把抓住我的脚就往上套。我穿着他的鞋,披着战友们的外套,围着火堆烤了很久才缓过来。

    第882次巡逻。2021年,我带的兵夏力哈尔即将退伍,我陪他最后一次踏上巡逻路。行至界碑处,夏力哈尔紧紧抱住界碑,哭得像个孩子。他问我:“班长,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到界碑了?”“把界碑装在这里,它就会永远陪着你。”我把夏力哈尔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2022年底,临近退伍的一晚,彻夜未眠的我,写下延期服役申请书,交给指导员赵永峰。“在边防没待够,不想走!”我的话音刚落,指导员就拍着我的肩膀说:“行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

    去年,是我军旅生涯第19年,也是戍守边关第12年。年底,我获得一枚一级卫国戍边纪念章略章。看着这枚金色的略章,我心中五味杂陈,打开巡逻记录本,写下一句话:“我把边防线写在青春里,把青春绽放在边防线上。”

    如今,我已两次延期服役,我的巡逻记录本即将写完。第1038次巡逻归来,夜深人静时,白天和新战友们巡逻时的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为界碑描红时,列兵杨军用饱蘸朱漆的笔,把界碑上“中国”两个字描得红彤彤的。

    “班长,界碑上的红色真好看。”

    “可不,这红色有自己的名字——界碑红!”

    返回时,我问杨军有啥巡逻感受。他喜滋滋地告诉我:“班长,这样的青春才有意义!”

    “是啊,这样的青春,也让我的人生与众不同。”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走”上那条走了12年的巡逻路,路上的每个坡、每道坎、每处设施、每块石头都清晰可见。耳边,仿佛响起连歌:“绕过小山崖,登上红哨楼。满眼山野景,涌起心中情。弯弯巡逻路,悠悠边关情。紧握手中枪,不忘责任重……”

    我在巡逻记录本写下一句话:“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整理:梅志峰、陈朋宇)

    (本文图片由王  越、赵晨光提供)


010160260000000000000000011200000000000000